第一章 赵先生
架空民国背景
这一年，北平的秋天带着肃杀之气迟到了一个月，西风却好似卯足了劲儿，变本加厉地摧折白草，为整个北平的绿化染了色，又将他们毫不留情地吃干抹净。
今日无风，云低低地罩在处于无政府的恐慌状态中的北平。说是无政府状态，实在是因为在任四年大权独揽的民国总理的内阁班子，一夕之间轰然倒塌了，首先入京控制九门的便是天津的汤帅。
少爷揉搓着惺忪的睡眼下了楼，他发现昨晚他再没有梦见那个山海关的大雪之夜，他发现……龙傲天还像昨天那样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看报，活像是这个公馆的主人。
“你，起这么早啊？”少爷伸手扶了一下眼镜。
经过昨天的相处，少爷是越发觉得龙傲天不像是个管家，倒比他更像个少爷，因此在少爷的通病里，又给龙傲天加了一个少爷的通病:他不该起得比自己早。
龙傲天方才是专注于报纸上的新闻，因此直到刘波er向他走近，主动同他说话，他才回应，“少爷，我说过，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er。包括守护少爷的好梦。”
“……那不行啊，谁让你守了……万一欧阳他还不死心呢……你怎么知道我来北平以后睡不好的？”
“少爷，欧阳派来的那二百杀手被我全部解决了，除非他握有重兵，否则他将不会组织起有效的斩首行动，您可以安心做个好梦。作为您府上独一无二的管家，我自然要对您的一切了若指掌。”
少爷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是，你身子弱，昨天还咯血了，请你那个医生朋友来看看你又不要。你说我们刘公馆请的是管家，到时候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
“没什么，少爷您放心，守护少爷是我龙傲天的职责。只是，少爷似乎是很关心我的？”向刘波er投去探寻的目光。
“那是自然，你是我刘公馆的人，出了什么事儿那我都得负责的……对了，昨天就想问你，你那个医生朋友……”
“有需要时他会出现的。现在好像并不需要他。”
“你一大早儿就在这儿看报纸？”
“汤帅入京了，北平的局势变得有趣了……”龙傲天刚放下报纸，声音便被一阵急促地拍门声打断。
叶小逗早将公馆的门打开，便从外面探出一个头戴黑檐帽的人来。
“刘老板，刘老板。”那人在厅里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固定在龙傲天身上，毕竟整个儿大厅里，除了女仆叶小逗，就只剩下刘波er和龙傲天了。他朝龙傲天招了招手。
顺着门外人的目光，刘波er也将目光定格在龙傲天身上，“刘老板……明明我才是……”说着他便要向那人走去，却被龙傲天拉回到沙发上，他一言不发，向刘波er欠身致意，便朝那人走去。
刘波er就这么乖乖地在沙发上坐着，他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皱眉张望着门缝外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静地等待着的刘波er不免思绪乱飞，飞到了昨夜的那二百杀手身上，又后怕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昨晚的事对欧阳可以说起到了震慑作用，但对于欧阳，他总是比龙傲天要更加了解的，他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在一夜之间又变出个二百杀手呢？
在这层意念的驱使下，他向门外走去。
“王老板，实在抱歉，这批货刘记还是不能够接受。您是老北京了，连您都不能够转卖出去的茶叶，又凭什么寄希望于我们呢？”
刘波er一出门，便看见龙傲天对面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身穿棕褐色长衫的人，面容被黑色宽檐帽遮挡，看不清析，但他是能够听清他们的对话的，他听见龙傲天称此人为“王老板”。
“少爷？”
刘波er没有看龙傲天，径直走向了王老板身后的马车，他掀开车帘，一见之下，便已了然。
“王老板您好，我是刘记的主人，这生意我做！”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你就把他拒之门外！”刚安顿好王老板马车上的“茶叶”，刘波er就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训斥他的管家。
“知道，他是赵先生，他被政府通缉受了重伤，无处藏身，王老板那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就把人送到刘公馆来了。少爷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想问少爷同样的问题——您为什么接受赵先生？这会给刘公馆带来什么？或许比昨晚更加惊心动魄，少爷您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
“不是冲动，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我就这样做了。我知道，一旦赵先生藏身在刘公馆的消息传出去，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去把老管家和逗逗也都叫出来吧。”
“请稍等，少爷。”
老管家是刘波er与其父从关外带进北京的，停驻在山海关的那个大雪之夜，他操劳多病的父亲倒在了大雪之中，那也正是他的生辰之日。草草地将刘老爷的丧事半妥后，刘波er在老管家的协助下，开始正式着手刘记的生意，然而一路的操劳与颠簸，终于还是让这位睿智精明的老管家病倒了，他拖着病躯，为安顿下来的刘公馆招聘了一名女佣和一名年轻的管家，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其他的事。
当他听到龙傲天的转述时，他还躺在病榻上，但作为与刘老爷一起开天辟地走过荆棘丛的元老，他对刘记的感情一点也不比刘波er少，他猜测定然是刘记遭遇了什么灭顶之祸，否则以少爷纯良的心性，是不会忍心去打扰一个病榻上的人的。
刘波er所见的，便是强撑起容光焕发的面貌的老管家，坐在轮椅上，推轮椅的，是女佣叶小逗。
“你们都在这儿了，有件事我要和你们说。”扫了一眼出奇平静的三个人的脸色，刘波er继续道:“我……收留了赵先生，就是那位举旗反对政府的赵先生，他被警察打伤了，暂时住在我们刘公馆。傲天对我说，这会给刘公馆带了很大的麻烦，一旦被发现，刘公馆、包括刘记，都将不复存在，我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刘公馆现在就咱们四个人，我认为你们是绝对可靠的、信得过的才对你们说出来，虽然小逗和傲天待在刘公馆的时间还不长……”
“少爷！您是认为，我龙傲天会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出卖赵先生，出卖刘公馆吗？誓死守护少爷，这不是一句许虚言。”龙傲天所指的明显不是刘波er已经说出口的话，而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刘波er的心理。
“我这不是就因为相信你们不会透露出去才跟你们商量的嘛。”
“少爷！你是怕赵先生的事一旦暴露，将给刘公馆带来灭顶之灾。你想遣散我们，独自面对军阀冰冷的獠牙和阴暗潮湿的监狱吗？您是想一个人孤独而壮烈地就义吗？请不要让我食言，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么首先被献祭出来的，将是我龙傲天的血，我不会让少爷流血的，这是我的承诺。”
“行了行了，你就别畅想未来了好吧，咱们现在说点正经的现实的，赵先生在咱这儿住的消息绝不能走出这个大厅。你们……”刘波er说到这里有意识地躲过龙傲天的注视而将目光投向老管家与叶小逗身上，显得有些不自在，“你们要是想现在离开，也是可以的……傲天，把账结了。”
“就按您说的办。”
刘波er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不苟言笑的小管家在转身之际微不可察地笑了下。他同样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方才出于对手下三人负责的态度而说出口的话，引来了另一双秋水般的目光。
“少爷，您的账本儿……”
“算了，我看你也是找不到，还是我来吧。”面对这样一个及不合格的管家，刘波er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他开除，或许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的忠心，刘波er也就拉不下脸来开除他，又或许不仅仅如此，刘波er目前也就这样认为了。
“少爷，我们不走，我们留下来，与您同甘共苦！”
是叶小逗，她从刘波er刚才的话里听到了悲歌慷慨，那是她从小最爱听的话本里的情节。
“是啊，少爷，您不必自责，也不必为刘记茶庄的存废担忧，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您，毫无怨言！”最后是老管家的一锤定音。
“那好！”刘波er最后清了清嗓子，“我宣布，赵先生离开刘记之前，他的衣食起居，所有的一切，由……”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由龙管家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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